1967年七月到達Oklahoma的第一天

我們身上還穿著在台灣上飛機時的衣服

2004 年十一月

老房子的故事

我家在美國住過的第一棟房子座落在奧克拉荷馬大學所在地的諾曼城，地址是917 W. Boyd Street, Norman, OK。離學校只有幾條街的距離。一九六七年七月我們離台飛美，然後搭乘灰狗巴士從落杉磯到奧克拉荷馬與父親團聚，就是住在這裡。房子小巧玲瓏，後院有蔽天大樹。從後院走出去有個小公園，環境清幽。我一來，馬上就訝異這兒又多又不怕人的松鼠，在樹上竄來竄去。這就是我的第一個美國印象。

這房東是個文質彬彬的退休老教授，可是他動手修起房子，卻又是文武雙全。這棟木造房子就像房東，有點年紀，可是保養有方，使得住慣了日式榻榻米房子的我們，也能馬上適應。我們剛來，日常生活所需的器皿都沒著落，爸爸教會裡的教友熱心的送來大大小小的鍋碗瓢盆，使我們生活很快就能上軌道。白天，我們小孩子就樹下、公園裡玩耍，週末常走去大學學生活動中心Student Union 看電視。感覺這裡的一切，都是那麼道地的美國：寬敞、明亮、溫馨。那時我們沒有汽車，到市場買菜也是大包小包的拎回家。我記得有一回我幫媽媽抱了個大西瓜回家，才走到半路，我就了解了汽車的重要性。當然，爸爸很快的用了媽媽帶來的大半積蓄買了一部二手車，於是我們的美國夢，就正式的上路了。

我們在諾曼城過了一暑假，吃膩了通心粉，松鼠也不再引起我們的驚奇。暑假過後，爸爸就被調到石油礦廠工作。我們離開大學城，風塵僕僕搬到鄉下小鎮『齊客榭』(Chickasha, OK)去。三年之後，我隻身再回諾曼城上大學。我一個人在諾曼城待了五年，一直到研究所畢業。這五年之間我每次經過Boyd Street，都要多看那座小白房子一眼––因為它是我家在美國的起點，一個源頭。除了我，弟弟、妹妹後來都成了奧克拉荷馬大學的學生，有機會回到諾曼城再續前緣。

我離開大學之後就很少再回母校，那個起點也漸漸的模糊在人生的遠方，只有午夜夢迴的時候才會想起那棟小房子，它的大樹、陽光、與松鼠。2004 年十一月我回去參加三十年校友會的時候還特地到它的門前照了幾張照片留念。

上個月弟弟和我說，老房子已經殘破不堪，看來就像貧民窟一樣。我不相信，我說我在2004 年還回去看過，怎可能就破敗了呢﹖弟弟說他在Google Earth 的Street View 看到的。我查了一下，果然，Street View 上的老房子與我的印象完全不一樣。蔽天的大樹不見了，門前殘枝敗葉，草地一片荒蕪，乍看還真有點鬼屋的樣子。照片的日期是2007 年。

2007, From Google Earth Street View



我到網路上查詢，從房地產的細目到法拍屋的通告都找不到任何訊息。最後，在一個很偶然的情況找到以下的網路接鏈

http://www.pcnorman.com/

啊﹖﹗原來老房子已經改成民宿(Bed & Breakfast)﹗從照片上看來，房子內外經過了大整修。興奮之餘，我預定六月六日返鄉尋根。妹妹也決定飛來與我們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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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房主口中，我們知悉老家一二。原來它建於1896 年，Oklahoma 州成立前十一年，至今已有114 年的歷史。我們住在那兒的時候房子已經是71歲了，當年的房主是教授 Mr. Carwright。後來房子賣給當今房主的母親，Betty，她2008年過世，房子就過戶給她的女兒Betsy。Betsy 與她先生Dayle 經過一年多的整修，這個叫做Prairie Crossing的民宿終於在三個月前正式開張。我有幸能在網路上找到，也算緣份。

離開老房子四十三年之後，我又回來了。在這四十三年中，我走過很多地方，而老房子也在時間的長河裡漂流而下。當我們在下游重逢的時候，我不是當年的我，而房子也不再是當年的房子了。很難想像，四十三年後，我會再度躺在它的屋脊下，躺在一個回憶裡。但是，除了外形與地址，我已經很難捕捉當年的景象，它的樓上樓下都已經改頭換面，樓下有了擴建的新廚房，起居間；樓上有最新型的晶體大電視，有高速網路電腦，有鬆軟的鴨絨被，有漂亮的櫸木地板與衛浴設備。我努力的尋找當年與今天的共同點，但是，房間的格局改了，後院的大樹不在了，松鼠不見了，感覺街道窄了，連那個當年名叫『Stockton 』的超市也早已不知去向。我回到老家，但又像不曾來過，我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感。對，時光是不可能回溯的了。妹妹到後院撿了塊石頭，說要帶回去做紀念。但是，我搞不清楚。投石入夢，求一個答案：到底老房子是我的一部份，還是我是老房子的一部份？

June 6, 2010

June 6, 2010

我寫了一首小詩來紀念這段奇緣。

"One More Day"

再給我一天
重撥舊時弦
遊子歸故里
彈指四十年

再給我一天
返鄉續前緣
昔日堂前燕
飛返舊屋簷

再給我一天
往事幻如煙
襤褸篳路來
斬棘競為先

再給我一天
人變事境遷
故居今猶在
老大淚漣漣

再給我一天
青山白雲間
此去路遙遠
天地自方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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