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越南


太陽自美國那邊沉淪之後，今天又自東方升起。

我走在西貢街頭，看著來往的人潮與車潮。越南，這個國家，就像晨曦裡的人群，忙碌的迎接新的一日。越南的子民為生活而奔波，好像已經忘卻昨天的槍聲。

四十年前，我與越南擦身而過。

那時越戰方酣，美軍傷亡慘重，兵源不足，美國政府從1969年底開始實施役男征召。1970 年七月，我收到征召令，必須報到體檢。我那時高中剛畢業，懵懵懂懂，正等待上大學呢。收到通知，還不知事態嚴重。但是父母親立即陷入憂愁的雲霧。

『你那麼瘦，英文又不好，要是被派去越南，人家怎會相信你是美國兵？』，媽媽說。

的確，我個子瘦小，大概不比M16卡賓槍高多少。什麼『美國大兵』？笑死人，你分明是Charlie Viet Cong（越共）！打仗不是請客吃飯，十八歲的我，隱約看到了『炮灰』的悲劇。

爸媽考慮把我送去加拿大。我家在加拿大無親無故，我知道，要是以『逃兵』的身份去了加拿大，這輩子是甭想再回美國了。另外一個『避兵』的方法，是申請Conscientious Objector(CO) 的身份。CO 是以宗教理由拒絕參軍。在當時，CO 是被視為懦夫的身份，而且審核甚嚴。我三天打魚、兩天晒網的上教堂記錄，上帝會讓這種人去當祂的門徒嗎？

我硬著頭皮去報了到。

出乎家人的意料，我居然沒通過體檢！原因是我左眼先天性失明，不僅獲得『免召』，還在征兵令上給蓋了個"Class 4F" 的大印。這是我這輩子獲得唯一不及格，"F" 的成績。4F 的意思是，除非世界大戰，此廝不適當兵。我歡天喜地的拿著"不及格"的成績單回家，媽媽也樂得破涕為笑。後來我進了大學，註冊的時候，學校先要審核征兵令，校方說，嘿？你符合『傷殘學生獎學金』的條件––四年大學學費全免。於是我真的就這麼唸出一個免費的化工系學士學位。這個塞翁失馬的故事，我和友輩說起，他們都說上帝真的對我眷顧有加。那張征召令，在我皮夾裡待了二十年，直到我過了兵役年齡之後才被扔掉。

在戰事結束三十六年之後的今天，我在西貢，不，胡志明市的街頭，看熙攘的人群。這個五萬八千兩百零九名美國子弟斷魂的異鄉，千千萬萬越南人民流離埋骨的土地，在砲火硝煙渙散之後，唯一的改變，莫非就只有這個城市的名字？

中國人走了，法國人走了，最後，美國人也走了。從交趾，安南，French Indochina，南、北越，到今天的『越南社會主義共和國』，越南人依舊生活在越南的土地上。昨天，火紅的太陽落下。今天，我看它再度自紅河、香江、與湄公河的東岸爬上來。好像億萬年來的一首歌，始終都沒有變調。


JMTMD
Dalat, Vietnam
越南‧大叻

<這篇文章被喜菡網選為佳作(3/22/11)>

----------------------------

謝謝樓上兩位文友讀我的小文章！

我剛從越南、柬埔寨回到美國，總共在那兒待了二十多天。我從河內開始，一路訪問到湄公河三角洲。越南，這個飽受戰火洗禮的國家，已經逐漸擺脫戰爭的噩夢。雖然戰爭的遺跡還是到處可見，可是我相信勤奮的越南人民，很快的就能脫穎而出，在世界的經濟舞台上佔有一席之地。

看這個國家，想起七十年代的種種，不免感慨萬千。從整個世界，到我個人，都多多少少的受到了越戰的影響。三十多年之後，美國與越南又成了盟邦。對那些枉死的人們，這就是最大的諷刺。我慶幸，我沒有成為這個歷史污點的墨汁。

還未老的喬叟
美國‧德州

以上是我在台灣《喜菡文學網》對讀者的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