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May 28, 2011

鬼屋魅影

Kehoe House




『白天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是我對靈異傳聞的一貫看法。我每次都說:『我只怕活人,不怕死鬼。』。無冤無仇,鬼又有什麼好怕的﹖來到喬治亞州的沙瓦納市(Savannah, GA),這個近三百年歷史的老城, 它經歷過美國獨立戰爭及南北戰爭的洗禮,再加上兩百多年的黑奴制度,自然有它不散的冤魂。日落之後,昏黃的煤氣街燈亮起,闊葉的magnolia 樹與扭曲盤纏的橡樹在燈光下颯颯起舞。三世紀來的魑聲魅影,即使在五月底的晚春,還是蕩漾著陰森的氣息,使人不寒而慄。

我們就是在這個氣氛裡來到沙瓦納城的老區。

為了緬懷歷史,見證歲月滄桑,我們下榻在Kehoe House。. 這個建於1892年的豪宅曾是Willian Kehoe先生的房子。他在1842 年自愛爾蘭移民到沙瓦納,初為鐵匠,後來開設鐵工廠致富。他育有十多名子女,發跡後蓋了大房子。它座落在公園旁,古木蔽天,環境清幽。值得一書的是房子所有的門檻窗櫺,皆出自屋主的鐵工廠,以厚實的生鐵打造,百餘年來不朽不壞。房子在1930年代改為客棧,後來又成了殯儀館許多年。數度轉手之後,在1990年再度成為老區的民宿客棧至今。客棧有十三個房間,皆百餘年前的擺設,古色古香,口碑極佳。

而我們正是慕名而來,住進二樓的201號房。

沙瓦納有個特殊行業,就是靈異導遊。黃昏之後帶領遊客介紹各個鬼屋。我們入住之後,正坐在陽臺上納涼休息呢,就看到一群群遊客朝我們這邊指指點點。我心裡納悶,就上網查詢。不查還好,我馬上就發現Kehoe House正是最有名的鬼屋之一。不僅如此,201, 203 號房是鬧鬼鬧得最兇的!還上過全國電視好幾次。傳聞早年有小兒嬉戲而冤死在壁爐的煙囪裡。自此陰魂不散,夜裡房客常聽到小兒細語,還有人睡覺的時候感覺到小孩前來撫摸頭髮臉頰,要求陪他玩耍。言之鑿鑿,令人毛骨悚然。

哎呀﹗糟糕﹗我心頭一震,『見鬼』並非我們此行的目的。

我考慮是否要把這件事告訴太太。我任急診醫師三十年,死人幾乎每天都有,但是鬼倒從來沒見過。生死在一線之間,人一往生,不就只剩魂魄了嗎﹖可是人一死,就都安詳了。我從來都不曾有陰森的感覺。但是,這趟旅行是太太計劃的,客棧是她訂的,她並不知道鬧鬼這檔事…但她已經查覺到我的神色有異。我含糊的說明之後,她並沒有要求換房間。但她堅持晚上就寢的時候不要熄燈。於是我們就如此燈火通明的入睡。

說來到奇怪,平日不作夢的我,在夜裡作了個怪夢。我聽到有人在門外拿鑰匙想進來,但是有似乎有困難把鑰匙插入鑰匙孔。門把也有轉動的聲音。我想起床開門,但睏極,無法行動。我想﹕『太太自然會把門打開進來…』,就又沉沉睡去。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太太一夜睡得安穩。她整夜沒有離開房間,也沒有下床。

早飯後我們參加旅行團遊城。我和導遊說起我們在Kehoe House 201號房的經歷。『哎喲!』他說﹕『你們怎麼那麼膽大!不要說在那兒過夜,我只要在那棟房子旁經過,就會起雞皮疙瘩﹗』

回客棧之後,我們草草辦理退房手續。回頭看看那樓下穆肅又高貴雅致的餐廳,驀然看到了當年殯儀館的停屍間。我們提著行李,走向停在艷陽下的汽車,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開朗。




JMTMD

Saturday, May 07, 2011

看訃聞


我買了一份報紙、一杯咖啡﹑找一個座位坐下。

在不上班的日子,我喜歡到這裡,喝杯咖啡,吃個小點,看看報,看時間慢慢的過去。

看報,當然先看正版新聞,然後看地方消息。偶爾我也看看廣告,看哪裡有好吃、好玩的地方。最後,我也會留意『訃聞』 版。美國報和台灣報紙和報最大不同的地方,就是中文報有『副刊』﹔美國報紙有『訃聞』(Obituary)。『副刊』是台灣報紙的特色,也是大眾文學素養的明證。我在美國生活四十多年,還沒有看過有藝文版的美國報紙。相形之下,美國的訃聞比較有看頭,它們有逝者的照片與生平事跡,而且沒有『孤哀子』『顯考、妣』『未亡人』『泣首』等公式化的文字,讀起來比較親切。我先從死者的名字與照片推敲:髮型服飾,可以判斷死者燦爛過的時代﹔名字也是線索的來源。有的名字七八十年前很普遍,那不用看就知道是壽終了的。有的名字流行在三、四十年前,命就薄些。要是看到過去十年內才熱門的名字,那必定是夭折的了。

接下來看生平:家鄉在哪兒?上哪個學校?當過兵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戰?韓戰?還是越戰?他們的事跡、家庭、事業;在短短的訃聞裡可以勾勒出一個經緯。有時候訃聞還包括了死因﹕『在與XXX疾病英勇奮鬥之後,蒙主寵召…』;以及遺愛人間的囑咐:『謝絕奠儀、花籃。請將款項寄至愛護動物協會…』『…XXX孤兒院』『…癌症研究中心』。

也有家人每年在忌日刊登懷念的文字﹕『XXX ,你走了整三年了。我們沒有一天不想念你。你永遠活在大家的心中,期待著我們在天國團聚的日子…』像這類的文字,要是沒有讀者,也會使人遺憾。即使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那也就值得了。我最記得有位老先生每逢妻子的忌日他都在訃聞版刊登文字,附上同樣一張年輕少婦在餐館的照片。桌上杯盤狼藉,她笑得好像盛開的花朵。由服飾看來是1940 年代。這張照片與文字連續出現了好幾年。直到有一年它突然不復再見。我想,老先生是團聚去了。這件事,大概只有我注意到。

看訃聞版使我聯想起早年台灣火車站裡小小的留言版,上面歪歪斜斜的粉筆字:

XX 我先走了,保重。
XX 再聯絡。
XXX 到台北再寫信給你。
XX 沒見到你一面,遺憾。 XX草。

短短幾個字,匆匆的悵然。是什麼人寫?給什麼人看?該看的人看到了嗎﹖我常逗留在留言之前,揣摩那些小小的離情。當然,就是因為沒看到才會留在那兒。日子一久,那些沒有見到的再見就模糊起來。除了我,旅客是不會注意到別人的從前。因為往來的都是一成不變的的匆匆。

就像今天,我坐在咖啡館裡閱讀報紙上沒人閱讀的最後一個版面,看一個個凝滯的笑貌,讀剛剛作古的故事。短短的幾段文字述說了一個人的從前。生老病死,一輩子啊,都是匆匆。

今天咖啡館的生意特別好,很多人進來,排隊等著買咖啡。很多人出去。沒有人讀報。在進出的匆匆裡,我是唯一的共鳴。我喝一口咖啡,看看手錶––哎…還早。




JMTMD
May 7, 2011